童年 (三) - 原创文学 - 翱翔网 - Powered by Discuz!

2023-04-24 09:41:58

,不管张三家的李四家的还是王二麻子家的男人去理发,行前都会跟家人向道一声,“我去庄家剃头了一般情况下,住河北岸的人都到河北岸的一户李姓人家开的理发店里去理发,住河南岸的人就都到河南岸的庄家发店里去理发。

    庄家发是一个清瘦白净的中年汉子,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,说话的口音是浓重的滨海腔调,虽没什么文化,斗大字认不了两箩筐,但胸前的衣袋里却总是插着钢笔,而且不是一支,一插就是两支,陌生的人总以为他不是一个连队里的干部就是一位农校的知识分子。

    不大的店堂里,迎门挂着一面长长方方的大镜子,大镜子的边角上红绿琉璃镶烫着两条晶莹剔透、光彩夺目的五爪龙,五爪龙一年到头都是张牙舞爪的样子,迎来送往着来店里理发的顾店。镜子下方是一张斑剥落离,饱尽了时间侵蚀之苦的红漆条桌,条桌上搁置了各种理发工具,剪刀、推子、毛刷、刮胡刀应有尽有。一张铁质转椅占据了店堂大半的地盘,靠背上绑着一块黄黄的狗皮褥子,形同威虎山上座山雕的太师椅,客人落坐,椅面上总会发出长长的“咕嗞——”声。

    红漆条桌上除了有理发必须要的东西外,还放了一台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,收音机是庄家发用来招揽生意的好手段,躺在椅子里一边被庄家发侍弄着头颅,一边欣赏着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各种吱吱呀呀的美妙声音,那是文化贫乏年代的一大享受。只不过那台收音机用了有年头了,有时候唱的好好的,就没声了,每逢此时庄家发就会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摆弄两下,收音机就又重新响起来,但是这样的倒古不是回回凑效的。

    有一回一位老爹躺在椅子上被刮着胡子,收音机里杠杠地唱着颂歌:“天大地大,不如党的恩情大,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,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,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。。。。。。”歌没唱完,声音就嘎然而止了,庄家发拍了打打了拍,收音机仍是不出声,只得转过身来对着椅子里的老爹自嘲道:“人家唱得嘴干了,要歇下来喝口水呢。”那位老爹傲起身子,狐疑地盯着庄家发半晌:“哦——,原来电匣子里的人也是要喝水的噢。”

    十岁前到庄家发店里去理发,要么是跟着父亲去,要么是被母亲吆喝着拖了去,自己一人是从不愿意去理发的。究起原因,不是害羞也不是胆怯,而是因为我有着与其他男孩不一样的地方,就是这个不一样的地方,我就不愿意去理发了,不愿意去做别人好奇的对象,更不愿意让人指点我说笑我。

    这处不一样的地方,是我少小时候莫大的——,莫大的——,究竟是莫大的什么呢?有点说不清楚了,是莫大的荣耀吗?当然不是,是莫大的耻辱吗?也不是,准确地说,应该是莫大的与众不同了!

    小辫子是外祖母让母亲为我留的。印象里外祖母是一位慈祥的老人,高高瘦瘦的 ,一年四季戴着顶丝绒帽,着蓝布大襟褂,褂子上的盘扣从脖颈处螺旋般的一直扣到了下腰处,有十几粒之多,腿上打着绑带,一双小脚虽不是三寸金莲,但也是受过裹脚折磨的,穿的鞋子都是尖尖的,好似两只一头大一头小的水萝卜。外祖母是兴化人,出身寒门,吃斋念佛、知书达理,受板桥故里文化的熏陶,一生谦卑而不自卑,精心哺育小辈,她认为给孩子们带上项圈,穿上虎鞋,留上辫子的乡俗是对一个黄口小儿的最好呵护,只有这样,佛祖才会保佑其顺风顺水、平平安安的长大。

    头上顶着根小辫子,犹如清朝人一般,在小伙伴中玩耍,鹤立鸡群样的扎眼,更不用说下河捞鱼摸虾,上树掏雀窝拈知了的不便,于是在稍大一点的时候我便经常杠着吵着要把辫子剪掉,母亲说这是婆奶让留的,现在还不能剪,等你长大到十岁的时候,妈妈才能给你剪。就这样我与母亲,一次次的吵闹,一次次的哄说,一次次的抗争,一次次的抚慰,小辫子就一直伴随我度过了学龄前的懵懂岁月。

    入小学了,小辫子跟随我一起走进书房,一个个惊诧的目光,一个个嬉笑的嘴脸,上课有人盯着,下课有人围着,去茅房有人跟着,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无地自容,少儿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,不敢和同学说话,不敢和同学玩耍,不敢去人多的地方,我郁闷了,我抑郁了,直到如今,活了半辈子的我,搞不清楚好静不好动的孤僻性格是否是在那时候就已形成?

    母亲感到了事情的严重,不敢怠慢,一面差父亲打信给几百里外的外祖母,一面着手做剪辫子的准备。一串二百响的小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之际,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断了盘踞在我头上八年之久的细而长、长而亮的小辫子,母亲特地做了两道肉菜犒劳我,一来做个仪式以示辞旧迎新的开始,二来是弥补我幼小心灵受到的伤害,那天,应该是公元壹玖柒零年捌月的某日,我如同清末民初的革命党人立志唤起不醒之沉梦,誓言革命到底而剪发易服般的亢奋。

    小辫子终于剪掉了,我也能和其它小朋友一样去庄家发的理发店里去理发了。

    庄家发店里的大铁转椅旁还有一把寻常木椅子,那是庄家发为有口吃毛病的儿子大祥子学习理发技艺而准备的。店里来了小孩,庄家发不让小孩坐他的大铁椅,而是安排小孩坐在木椅上,让大祥子操刀练手,大祥子都会把原本流线园滑的小脑壳剪成了坑坑凹凹的葫芦瓢,庄家发不得已总得要在这些葫芦瓢上做修理,其结果可想而知,庄家发即使手艺再好以免为其难了,小儿们只得拖着破瓢样的脑瓜回家去。

    破瓢样的脑瓜多了,引起了共愤,有人就编排了顺口溜来调侃大祥子。

    这一凝结了小儿们集体智慧的嬉歌,专等庄家发外出的时候在庄家门前吼唱,效果甚好,一遍又一遍的叫喊剌痛了大祥子的中枢神劲,他不想再听到这样羞辱他的歪调,嘴里结巴又无法有效还击,于是他使出了杀手锏,一个呼哨唤出了他家豢养的那条杂毛大狗。

    这条杂毛大狗,高大威猛,毛皮呈火黄色,就是日后被庄家发宰杀后剥了皮,毛皮又被绑在了大铁转椅上的那个生灵。

    听到主人大祥子的呼哨,大狗“汪——汪——”地狂吠着,好似一支离弦之箭窜向了眼前的一帮小人。说时迟,那时快,面对突如其来扑向自己凶猛的异类,小娃们惊慌失措,撒开双腿向四处逃散,可是可怜的两条小腿怎敌得过四条腿的狗腿子呢。

    一张血盆大口,紧盯在屁股后面追咬,小人拼命奔跑,大狗穷追猛扑,其惨烈情景犹如电影蒙太奇犀利惊悚画面的叠加:小腿软了,眼前一片漆黑,接下来的画面当是鲜血淋淋,血肉模糊。。。。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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